和老张认识已是七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刚从一乡镇中学考调到地税局上班，领导安排我和他在煤矿管理分局工作。整个分局只有我们两人，“百年修得同船渡”，我俩都说这是缘分，彼此要好好珍惜。尽管和他年龄悬殊大，但我们还是处得比较好。他经常亲切地喊我“猴子”，而我总是没大没小地叫他“老张”。
都说老年人常思过去。和老张共事以来，总爱听他唠叨过去的一些事情。比如十多年前收上万元的税款因为没有百元版钞票要用麻袋装。再比如国地税刚分家那几年，只要超额完成任务，为表庆祝，地税局年终总结会要开两三天，杀两头大肥猪，大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等等。在老张讲述的事情当中，有一件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那是在十多年前腊月里的一天，局里派老张和小孙、小匡等三人到地瓜镇张家梁子去收屠宰税。因为路程远，三人早早的挎上背包便从县城步行出发了。
走了大约三个多钟头，便到张家梁子了。这是一个在全县出了名的贫困组。许多人家别说是吃猪肉，就连猪油的味道都没闻过。在路上老张就说，今天可能要空手而归了。
但那天刚进寨，便遇上李老头家在杀年猪。三人心头一喜，认为是个好兆头。于是上前向李家说明来意。老张说我们是县地税局的，按照政策规定，凡是农户宰杀年猪，都要向地税机关缴纳屠宰税。李家老头先还很热情，但听完老张的话后，一下子脸色就变了，说：“这年头，就算种点粮食出来拿到场上去卖，也没人给买。我知道自古以来皇粮国税是不能免的，但现在家里是一分钱都没有，所以今年的屠宰税恐怕是交不成了”。老张说：“依法诚信纳税是每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和责任，你家里情况不好，我们理解你，但也希望你能体谅税务机关的难处。如果今天你家杀了猪而不上税，那么我们的工作就很难开展，寨里还有好多人家在看着呢！还望你想办法把今年的税交了，明年我们再考虑给你减免”。李老头正待说话，突然一个来帮忙的邻居插话说：“又是来收税的，几年好不容易才杀一个猪，还要上什么屠宰税。共产党还要不要咱们老百姓活了”。“对，还要不要老百姓活了”其他几个来帮忙的邻居也跟着附和。李家老头见有大伙给他撑腰壮胆，突然面向老张，眼露凶光，手挥杀猪刀，说：“今天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其他帮忙的也跟着说：“他们当官的不要我们老百姓活，干脆跟他们拼了”。小孙、小匡两个年青人见状，担心老张有危险，也赶紧操了根木棍在手里，把老张护在中间。
空气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面对此景，小孙低声建议：这里距地瓜镇派出所不远，他跑得快，由他去报警。可老张说：“不行，一是他走了，他们的力量就小多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二是如果派出所一来，李家就会因抗税而被治罪和处罚，反而会激化税务机关和老百姓的矛盾。再想想看有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去，双方的拼斗似乎一触即发。正在这时，李家在县城读初二的女孩放假回家了。她想不到刚回家就看到这剑驽拔张的一幕。突然间，那女孩朝李老头大声喊道：“爹，快把刀放下，张伯他们是好人”。这一下把老张和李老头等人都搞懵了，“她怎么会认识我们呢？”老张在想，不过，他也觉得这个女孩好面熟，只是一下子想不起她的名字。
李家女孩趁众人一愣的瞬间，赶紧把李老头拉到一边小声说着什么。一会儿，只见李老头面带愧色地走过来，一下子握住老张的手，不停地说：“对不起，你是我们家李娟的恩人，我们恩将仇报不是人。今年的屠宰税我一定想法借来交上”
听李老头说出李娟的名字，老张一下子想了起来，原来她就是去年冬月在县城一中捐资助学大会上见过的那个女孩。那一次，老张作为捐资人代表应邀出席会议，而李娟则是老张的捐助对象。按照老张和学校的承诺，他将负责李娟同学高中三年的书学费用。李娟当时作为优秀特困生代表还在会上作了发言。难怪刚才看着面熟。
“张伯伯”，李娟的话打断了老张的回忆。“我替父亲和各位邻居向你们道歉”，接着，李娟又把老张捐助她读书的事向来帮忙的邻居说了出来。大家听说此事，也都觉得不好意思，赶紧把杀猪刀收起，并异口同声地邀请老张等人到屋里就座。一场一触即发的拼斗竟然戏剧般地平息了。接下来的就是李家一方的道歉和盛情款待，各亲朋邻居争着借钱给李家交纳税款。老张说，那一天是他从税以来最开心的一天，那天，他们三人皆大醉而归。
曾经我认为老张很抠门，记得一次我在复印文件时因为浪费了两张纸便受到他的严厉批评。但自从听了这事之后，我对老张的成见彻底改变了。而下面的这件事，让我对他又有了新的认识。
那是在四年前的一天早上，我正走在上班的路上，老张突然电话通知我到局监察室去，说有要事让我参加。当我赶到的时候，只见监察室里坐着四个人，除纪检组长、监察室主任和老张外，还有一个是本县某煤矿老板，姓王。刚坐下，老张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递给我，说要做好谈话记录。接下来，老张说：“王老板，你到我县来投资搞煤矿是件促进全县经济发展的好事，我们已经打过多次交道，也算是老朋友了吧？”王老板尴尬地点了点头。老张接着说：“你昨天来单位办事，忘记把这个信封给带走，里面是什么，我也没打开看，希望你今天能把它收回”。王老板说：“其实也没什么，我是想，平时各位领导对我们煤矿那么支持和关心，现在春节马上到了，这是我个人表达的一点小小谢意，望能够帮上领导在春节来临之前买点过年盘缠。没其他意思，还望领导不要多想，更何况按我们老家的风俗送出去的东西是不能收回的”老张说：“那你就入乡随俗嘛！我们这里没什么，要是你现在不拿走，等下我请办公室和监察室的同志亲自给你送去”。王老板羞愧地说：“既然话讲到这个份上，我也无话可说了，好吧，我收回”。老张说：“我晓得你的顾虑和想法，你们出来搞企业也确实不容易。我今天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回去放心抓好煤矿安全生产。至于税收事宜，我们一定按照国家税收政策规定，该煤矿享受的优惠政策我们一定宣传落实到位，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该你们煤矿缴纳的税款也必须一分不少地缴纳”说完，老张从包里拿出那个信封，当着大家的面递给那位王老板。王老板接过之后面带愧色地对大家深掬一躬说：“谢谢各位领导，我保证下不为例，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望着王老板远去的背影，回想起老张刚才的所说所为，我心中不禁一叹：唉！这个“傻”老张。
（黔西南州地税局 侯应普）
贵公网安备520115020090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