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 望

　　马里地税分局很小，小到谁夜里拍了只蚊子，第二天全局就传了个遍。马里镇更小，几分钟就能转个来回。镇民三姑六婆的关系，哪家新盖了房，哪里新开了厂……局里去催税时一清二楚。小杨刚到分局那会，一直怀疑这些同事其实就是中国版的FBI。老杨只是吐了烟圈，一派意味深长。其实哪有那么神秘？只因县城长大的小杨，从小到大住的是那种近邻老死不相往来的单元楼，哪里知道小镇其实就是个大四合院，祖祖辈辈住下来，熟悉得鸡毛蒜皮都了如指掌，来个外乡人都似鸡群里进了只鸭。分局里几位同事都是镇里土生土长，带着小杨转悠几圈，再在食堂唠嗑几顿，马里镇居民都知道地税分局来了个年轻小伙，成天挂着个笑脸，来缴税也是嘴甜的招呼着。

　　熟悉了，也便觉得马里真是小。四处密密匝匝的厂矿，高耸入天的巨大烟囱，天空、房屋、街道一年到头的灰扑雾蒙，连空气也带着股逼厌。

　　四月时，分局里小张辞职了。小张一向是局里最没存在感的人，不爱说话，不参加集体活动。小张辞职去做了生意，离别宴大家都喝醉了，最后竟只剩了小杨，许是喝多了，小张忽然话多了起来，说起考公务员到税务局5年，说起自己曾经的迷茫和徘徊。小张嚷嚷道：“这种生活有什么干头呢？我每月拿着低廉的工资，守在一个小镇，青春都耗在这里，看着以前的同学混得人模狗样，而自己就税务这一身皮，连同学会都不敢参加……”

　　那一瞬间，小杨恍惚看到了自己未来几十年日复一日重复的日子，直至慢慢老去。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然而父母的殷切希望浮现眼前，他想起来报到之前，父亲跟他说的话，儿子，我做了一辈子的共产党员，以后死了也依然是共产党员，我是从山里走出的农村娃，没有党，我现在仍然还在地里刨食。可是你看，我现在是一名教师，还培养出你这么一名大学生。儿子，咱做人凭良心，进了单位，好好干，对得起你头上的税徽。

　　小杨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无处着落。老杨看在眼里，只是默默吐了个烟圈。分局长安排他带小杨这个新人，小杨年轻肯学，脑子转，专业扎实，是个好苗，可是干税务这一行，很多坎，跨过去了，就成为一名合格的税务干部，很多人，却是一辈子都跨不过自己心里那道坎。老杨下意识的摸了摸衣服佩戴的税徽，那是一枚已经被摸得裎亮裎亮的老旧税徽，还是70年代流行的那种徽章样式。再过几个月，老杨就该退休了。

　　这天的税务大厅依旧如往常一样繁忙，临近下班的时候，大厅冷清下来，大家正整理了东西准备下班，这时一个身影急急推开大门走了进来，径自朝小杨所在的窗口走去。这是个衣着朴素的大嫂，手里拿着个信封，看到小杨，就满脸笑容的道：“小兄弟，我是来送感谢信的，上次多亏你及时给我办理了建房的契税，否则还不知道跑多少次。”小杨一愣，这才想起，这位大嫂原先来交税，是找了2号窗口的小张，谁知跑了几次，小张要么不在要么在忙，小杨看见了就主动接过来帮她办理了。谁知道人家送了感谢信来，接过信封，小杨打开一看，顿时愣了，感谢信下面还有一叠厚厚的人民币。他讲感谢信取出，又将信封递回给大嫂，“大嫂，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职责，这钱可不能收，收了就违反纪律。”大嫂死活不接，推拒了半天，小杨硬是塞回了大嫂的手里。局里的同事们都围了过来，帮着劝说大嫂，大嫂才千谢万谢的离开。老杨看着这一幕，脸上微微露出了笑容。

　　日子在繁忙的工作中匆匆过去，老杨特意带着小杨将镇里的厂矿转了个遍，告诉他一些工作中处理问题的经验。还有几十年税收工作中的一些往事。每次说起往事，老杨总是下意识的摩挲着胸口佩戴的税徽。小杨也从他平淡的叙述中感受到了什么。直到九月的一天，老杨一大早开着车带小杨到离小镇最远的东来村。

　　在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带领下，两人去了村东头一座老旧的小木屋，木屋的式样是那种乡村里常见的杂货铺，以前很大的窗户，用打开窗就可以看到里面的柜台。开了锁，走进去，一眼就看到光秃秃的墙上挂着一个相框，相框里却是一张很小的纸，小杨辨认后，竟然是一张80年代的税票。那时候还要交个体经营税，税票颜色已经发黄，然而却保存得很完好。这时，老杨告诉了小杨一个故事，他说，这张税票的主人就是这个年轻人的爷爷，十几年前，老杨随当时的老局长到村里收税，这位老人已经病得很重了，大家商量了下，觉得就不要收他的税了，可是老人还是从枕头下摸出早已准备好的税钱，颤巍巍的递到老局长的手中，老人只是有个很朴实的想法，他吃国家的饭，就该给国家上税。老杨几乎是含着泪开了那张税票。后来没多久，老人就去世了。老杨却从这名老人朴素的想法里明白了税收的重要性，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它和国家的发展前途息息相关，假如能使一名最普通的老百姓明白税收对我们国家的意义，那么，自己就是一名合格的税收工作者了。也就是那一天，老杨的老局长退休了，他将戴在自己胸口戴了一辈子的税徽取了下来，交到了老杨的手里。老杨摸了摸胸口上的税徽，慢慢地将它取了下来，小杨，你是个有想法有理想的人，正因为如此，这段时间你才会有犹豫。我觉得很多东西，得看我们自己的选择，今天是我税收生涯的最后一天，我不知道，这枚税徽能不能让它继续延续下去？

　　能！小杨脱口而出。长久以来的迷茫徘徊，仿佛阳光冲破雾霾，他看到了自己的方向。我们的信念平凡或者伟大，关键在于我们所选择的路，不管艰难险阻，还是繁花似锦，只要心有所持，必生活四处阳光。

　　老杨宽慰的笑了，将税徽仔细的戴到小杨胸前。

　　小杨忽然觉得眼睛有些湿润，他忙仰起头，将那股湿意使劲眨回去。这一刻，那些片段，如雨幕电影，一幕幕回放，哑默无声，却瞬间永恒，老局长的，老杨的，山村小铺，日常平凡点滴……在这个举世浮躁的社会，闪亮得让人不忍直视。他一直以为，那些震撼人心的故事只会出现在书里，出现在旧时年代才会有的传奇。然而一枚小小税徽，却告诉他，不，这个世界，依然还有名叫信念的东西，依然还有一群为着信念默默守望的人，他们在这个西南边陲僻远的小镇，在这份平凡的岗位上，用人生将这种信念一代一代的传承了下去，延续了税收人朴素的理想传奇。不求达闻天下，但为尘世守望。它不是武侠小说里得到盖世武功传承的一朝天下知，它不是我们尘嚣浮上繁华现世四处叩求功名的虚华闻名，它只是一份坚守，一份坚持，一份在现世浮躁中百折不弃的守望。在现世中开出一朵华美的税务之花。

　　（黔南州福泉市地税局  罗 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