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于法国东南部的阿维尼翁市是欧洲著名旅游小镇，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已经接近廿年。阿维尼翁有“小梵地冈”之称，是世界天主教主要朝圣地之一。1309年至1377年间，教皇曾从罗马迁都至阿维尼翁，在近70年时间里共有7位教皇在这里起居行使普世教会治理之职。由此为阿维尼翁遗留下大量哥特式古典建筑：尖塔高耸、尖形拱门以及使用大面积花窗玻璃作为装饰的天主教堂，呈现出阿维尼翁城在14世纪基督化的欧洲所扮演的突出角色。
“秋季在美丽的日落时分抵达阿维尼翁，是一件美妙的事。秋季，落日，阿维尼翁，它们是三和弦。”这是法国大文豪维克多？雨果在旅游记中为其夫人描绘当时的阿维尼翁美景。不过，东方的大学问家林语堂在《秋天的况味》中却对秋多了一层解读：“向来诗文上秋的含义，并不是这样的，使人联想的是萧杀，是凄凉，是秋扇，是红叶，是荒林，是萋草。”没错，在阿维尼翁老城区，与使用大量花窗玻璃做点缀的哥特式建筑群相辉映的是，很多房屋没有真实的窗户，却布满一扇扇手绘的假窗，由此又形成了阿维尼翁的另一景观。而这些窗画业已成为见证欧洲税收史的活化石。这也是我们今天要为读者讲的故事。
法国著名史学家拉布鲁斯说：“法国大革命是一场不幸者的革命，而这种不幸源于税收。”换言之，当年繁重的教会税以及封建领主杂捐、王室的赋税徭役迫使法国人民作出了革命的选择。窗画在法国的盛行，就缘于1789年法国大革命后开征的第一个新税种——房产税。
法国大革命前，各级政府比较统一的支柱财源之一来自炉灶税。法国的炉灶税比欧洲同期流行的烟囱税和壁炉税等财产类税高明，因为烟囱可以隐藏起来或设暗道跑烟，从而规避掉税收。而炉灶税则不然，人只要有口气就要吃饭，就要有一个炉灶，税基稳定财源牢靠。
但是，政客们后来发现，炉灶税也有问题。因为对炉灶征税，需要税务人员挨家挨户实地稽查，亲自清点查验纳税人灶台数量。经常地入户骚扰，极易引发“不安定”因素。一边收税，一边维稳，导致税收成本上升。固然，更紧要地一点是，登堂入室敛钱很不符合1789年8月26日法国颁布的《人权宣言》精神。因为上述诸如此类的原因，法国的一场大革命在终结旧封建赋税徭役的同时，顺便把炉灶税也一起埋葬了。法国政府随之开始寻找新财源——瞄上了英国针对门窗课征的房产税。
法国最初设计的房产税原型貌似中国西周时期（前11世纪中期－前771年）政府对停放、储存货物的“邸店”征收的“廛布”（栈房税）。廛布被称之为现代房产税的鼻祖。其中的邸店，相当于近代的栈房。法国房产税初始只对租赁房屋的业主征收，但由房主支付（代扣代缴），通过加收租金将税收转嫁给房客。后来，法国的房产税逐渐扩大至对所有房子（教会财产除外）的业主课税。计税依据是建筑物开孔的数量、大小和种类，如大门、小门、有阳台围栏的窗户、小阁楼的窗户等。税收标准适当考虑建筑物所处位置，如在哪层，是临街的，面向后院的，面向花园的，还是面向工厂的，同时也考虑建筑物本身的地理位置。
为了节省税收成本，1831年法国房产税的计税依据简化为对门窗开孔数量定额征收。客观地说，当时征收门窗房产税的唯一目的就是敛财，为政府提供稳定财源。富人房子多，门窗多，缴税也多，兼顾了税收公平原则。此外，门窗房产税的一个好处就是税收成本低，税务人员只要在住宅外面数数窗户，按量课税就是了。可是，未曾料想地是，为了规避征管手段极为简陋地房产税，人们竟然硬生生地制造出一个更为简捷地避税工具——把窗户封死或制造没有窗户的房子。
为了尽可能地少缴税，人们当时在建造房屋的时候，设计更小更少的窗户成为最优考量，而更多地人选择把现有的窗户堵上。颇显私人纳税选择权与公共权力之间博弈的无奈。《赋税论》作者威廉？配第曾心有感触地说：“最令人气愤的是要比自己的邻居多缴税。”税收涉及民众核心利益，绝非讲授“马尾巴的功能”那般简单，拿捏不准，极易引发羊群效应。一时间，法国一度掀起封堵窗户高潮，有门无窗的房屋制造更是成为当时建筑业界的主旋律。
然而，税收减下来了，但是人们又不得不整日生活在有门无窗的黑暗世界里，生活品质极为恶劣。另一方面，人们为了美观或许还有点不想让外人看上去不那么吝啬，房子建好后业主再请人在房外墙上画上几扇假窗。据称，当时最火的职业之一就是画师，并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法国绘画艺术发展，也为法国在几个世纪中盘踞欧洲美术中心位置作出了贡献。民众封堵窗户这一行为艺术提升了法国的绘画技艺很有些阴阳差错地味道。
为了显富，某些土豪会反其道而行之，房子上窗户的多寡、大小又变成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成为老财主以及新兴资产阶层炫耀财富的另类方式。按照悲剧大师莎士比亚的理论，悲剧若是夹杂着喜剧，悲剧的效果更好，其惨况更易引发社会关注，悲剧因而变得更为悲剧。有资料显示，1885年，全法国8975176栋建筑物中，只有一个开孔的达248362栋，显然这些建筑物只有门，没有窗户。据认为，英文“Daylight Robbery”（“光天化日打劫”或“敲竹杠”）一词就发轫于欧洲的门窗房产税。
雨果在1862年出版的名著《悲惨世界》中曾描述道，在天主堂里，一位主教这样布道：“在法国农村，有132万所房子只有3个洞口；181.7所房子有两个洞口——门和窗；还有24.6万个棚子只有一个洞口——门。这是因为那种所谓门窗税才搞到如此地步。请你们替我把一些穷人家、老太婆、小孩子塞在那些房子里吧，瞧有多少热症和疾病！上帝把空气给人，法律却拿空气做买卖。”这也是欧洲人把老房产税称之为“对阳光和空气课征的一种恶税”由来。
按照门窗数量大小征收房产税的做法起源于英国（1697年），与此对应的旧税种是詹姆斯二世执政时期开征的壁炉税（烟囱税）。壁炉税于1689年詹姆斯二世被废黜后停止征收。英国税收当局于1747年对门窗房产税做了一次较大修订，新的规定把房屋分成两个部分征税。首先对每个住宅征收2先令的定额税，然后再视窗户数量和大小课征一道门窗房产税。比如，如果窗户数量超过10个，则要交4先令税收，超过20个，则要交8先令税收。1766年，英国政府再次对房产税进行修订，拥有7扇或以上窗户的房屋都要缴纳第二部份的税款，这个下限后来又于1825年上调为8扇窗户，而原本第一部份的房屋固定税率后来亦改为浮动税率，并引进了按房屋价值课税的概念。自1747年至1808年间，英国房屋门窗税税率部分曾经上调了6次。
不过，当法国引进门窗房产税后的不长时候，英国政府摄于民众对屡屡提高税负的不满以及住房生活质量下降的压力而于1851年干脆直接废除了门窗房产税，取而代之的是现代版房产税，对房屋实施分类从价计税，价值评估、浮动税率、税收优惠等征管手段以及计税方式等开始逐渐趋于成熟。而法国门窗房产税直到1917年才废除，征收了一百多年。
欧洲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以房产为对象的不少税种，比如烟囱税、炉灶税、壁炉税、以及门窗税。这些税的税基都与住房相关，针对的是房屋持有人或使用人，属于财产税类，不失为现代房产税的雏形。与现代房产税稍不同地是，这些名称各异的税种均是以房屋的外部特征作为计税依据，税收成本较低。而上述这些古董级房产税对推动欧洲由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转型起到非常重要地作用。这么说吧，在一个人人都奢望沾点贵族气息的欧洲，政府对房屋附属物上下其手，尽管税种称谓令人眼花缭乱，但是来得并非毫无厘头。或曰，各有各的源头和理由。或如曾担任过英国财政大臣的哥尔柏所言：“征税的艺术，是尽可能多地拔取鹅毛，而让鹅的叫声最小。”
最后再多扯一句，我们把目光投向中国。据媒体披露，上海一幢建筑物的外墙上也被涂上30余个假窗户，颇有复古之风。这类“高智商”作品在今天的吏政下亦然在不断地被重复、复制，大有推而广之之势。比如，在经济适用房上“画窗充景”之作等等。遑论当地政府戏称的“徽派建筑风格”，还是“海派建筑风格”，此类假窗与曾盛行于老欧洲地区的假窗尤其是法国的窗画艺术毫无渊源，如果非要往原始资本主义余孽上靠，反倒有些冤枉了。
（摘自《贵州地税》，作者：盛立中）
贵公网安备52011502009072